夜读周克希：句式的选择

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的第一篇是《血字的研究》。在这个中篇的开头，华生和福尔摩斯刚认识，合租了贝克街的一套房子。华生作为小说叙述人，这样写道:“福尔摩斯生活习惯有条不紊。他难得在晚上十点以后还没上床……”

有位读者建议，把后半句改成“他通常在晚上十点以前上床”，岂不更晓畅易读。初听起来，觉得有道理。但查了一下原文，用的确实是“难得……还没上床(to be up)”这个不算太晓畅的句式:It is rare for him to be up after ten at night.

读者的热心促使我再往深里想一想。作者为什么不写十点以前上床，而要写难得在十点以后还没上床呢？细究之下，找了——或者说猜了——两个原因。一、既然是“难得”，就是说毕竟也有十点以后才睡的时候。这就有意无意地为书中其他的有关情节，比如说《巴斯克维尔的猎犬》第一句中所说的福尔摩斯“偶尔熬通宵”，埋了个伏笔。二、华生和福尔摩斯各有卧室，福尔摩斯十点后还没上床，华生何以能够知晓呢？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时他自己还没上床。由此可以想见，华生很可能睡得较晚，生活习惯恐怕也不那么有条不紊。

作者写作时选择怎样的句式，大概是不会“细究”，而是近乎下意识的。译者翻译时，也不见得会想得这么多，但他应当会有一种感觉，影影绰绰地意识到，作者之所以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，想必是有道理的。

这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。诚然，采用不同的句式，有时确实会体现一些微妙的差别，但有时候，那仅仅是作者的一种写作习惯而已，真的可以不必太较真。